寻找真我（1）：和你的情绪交朋友

西雅图进入10月份雨水日渐充沛。一阵细雨过后，温和的阳光打亮湖面，粼粼波光伴着秋日暖阳照进咨询室，落在我手左侧的炭灰色沙发椅上，Karin（化名）就在这张椅子上坐下来，蜻蜓点水般的轻握下我的手，理了理自己披散在肩 微微卷翘的棕色长发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又急促的吐出，一边望向我，一边将上身靠在椅背上。

Karin出生在美国佐治亚州一个距离亚特兰大城2小时车程的小镇上，之前的几次谈话里她这样描述她的家乡：几百人常年定居的小镇，若干街道笔直畅通，全镇唯一的红绿灯装在最大的十字路口上，旁边一个保险公司的两层小楼，就是镇上最高的建筑。Karin家和邻居们一样，住在又大又矮的房子里，门前草地，后院养鸡，还有妈妈种着蔬菜草药摆弄花花草草的花园。Karin说她的童年生活很简单，没什么大风大浪，也没有什么特殊或者值得骄傲的经历。她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发胖，因为身材走样，经受了多年的自尊心危机，直到一年前辛苦健身加节食才拥有现在的身材。

一周前，她在工作面试上表现糟糕，错失了一个她很渴望的工作机会。她懊恼之下拨通我公司的电话，留下语音问我心理咨询可否建立人的自信？在第一次和我的谈话中，Karin说“我受够了这种无止境的自我怀疑，我想变的像那些面试我的人 那些“成功者”一样，我只是想变自信一点”。 我知道，能说出这样的请求和愿望，本身已是Karin多年能量的积累。她不满足于一成不变，按部就班的日子，她从离开家乡挑战自己，到现在痛苦的异乡求职，并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挫败，自我怀疑，这莫大的勇气，让我发自内心渴望帮助她，渴望尽最大努力为她提供支持。我们当即建立了正式的咨询诊疗关系，并约好了今天见面。

稍作check in之后，Karin聊起了她最近睡眠不佳的情况。我鼓励她多聊聊自己的情绪，她说她睡不着的时候，脑子里就在想明天会不会又闷在家里睡觉，当她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，她无法控制的想到“what a loser I am". (就是活的很失败) 她不可控制的批判自己，也由此更感焦虑，因为脑子里一直有句话告诉她”你应该接纳自己，不要这样批判自己啊“，她痛苦的意识到她就是无法喜欢自己，无法接纳自己，恶性循环，于是她更加瞧不起自己，更睡不着。

我身子微微前倾，问道 “Karin 现在描述起这些情绪，你感觉怎么样？”

“我觉得很丢人（shameful）“

“丢人？ ”

“嗯。我觉得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疯了。“

”我是否觉得你疯了 对你来说 很重要吗？“

”那当然！你如果这样觉得的话，那就说明我的情况很糟糕，我可能真的离发疯（going crazy）也不远了“

”你觉得你离发疯不远了吗？“

”我不知道。我不开心，我过的不舒服。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表示我将要疯了。”

我看着她，慢慢的重复了一遍问题：”karin，你觉得，你要发疯了吗？“

”（沉默）其实，说实话，我觉得我这样是正常的，我感觉的到，我是需要帮助，否则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你。但我觉得我的妈妈会说我是不是快疯了。。。我恐怕她是对的，她总说她是对的“

”也就是说”我就要疯了“这句话听上去是妈妈的声音，想起来是妈妈的语气，那你呢？你的声音在哪里？“

Karin吐出长长的一口气，没有直接回答问题，而是聊起了妈妈的生活方式。她说记忆中妈妈不喜欢太多戏剧化的表现，虽然她很讨厌妈妈不勇敢，不敢面对挑战，more like to settle（更容易将就），但儿时的她总是觉得像妈妈那样情绪超级平稳，没有太多情绪表达的人，好像更容易与人相处。我引导Karin分享一下妈妈是怎样的不擅于情绪表达，又是怎样因此而容易和人相处。她想了想，聊了很多事件，综合说明了自己在妈妈面前，一般不能自由表达她害怕，害羞，愤怒，兴奋，甚至是超级开心的种种感受。她在妈妈面前，要像妈妈那样情绪平稳，或者没有情绪，否则就会被告知“Karin, you gotta pull yourself together.／you gotta calm yourself down." (你必须振作起来／你必须冷静下来)。

我问她 “ 被这样告诫的时候，你可以振作或者冷静下来吗？“

”我以前会的。现在好像做不到了，我觉得好奇怪，为什么会没用？“

”我现在告诉你别觉得奇怪，没什么好奇怪的。你感觉如何？“

”我觉得。。。好吧，那我不问了。“

”你感觉如何？“

”我感觉。。。我不问了。“

” ”我不问了“不是一个感觉，你的感觉，或者说此时 你的情绪是什么？“

”。。。我觉得有点生气。”

“。。。。（沉默）”

“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，我找你是希望变的更自信，你不告诉我方法，只一直问我感觉如何。。。我不理解为什么，所以我有点生气。。。。（沉默）不过，现在，我在想，是不是我太笨了，是不是我不应该生你的气的。”

“你要照顾我的情绪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你告诉自己，你不应该对我生气，暗示自己 其实是因为你太笨了，你这样对待自己，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吗？“

”我。。。我不想你讨厌我。“

”所以为了让我喜欢你，你不惜选择练习(choose to practice)自己讨厌自己。“

”。。。。。。“

”你现在感受如何？“

”我不是很自信，所以也可以说我骨子里是比较讨厌自己的，我不懂刚才你在说什么。。。“

“当你对自己说“哦，是我太笨”的时候，你就是在练习自己讨厌自己。”

“可我忍不住啊。。。”

“是啊，我们很多时候都在无意识的练习自己讨厌自己，然而，事实上，我们需要恢复自我的意识，来努力练习自己喜欢自己。这就要从情绪认知和接纳开始。“

“所以你一直问我我感受如何。。。我是有情绪的，但你要我说出来我的感受如何，我只能说我无法理解。”

我看着Karin, 墙上的钟表告诉我这次谈话已接近尾声。我总结的说道：

"Karin, 我懂你说的，当有人忽然用一种我不熟悉的方法和语言跟我对话的时候，我也觉得"无法理解“。但你要知道“无法理解”不是一种情绪。无法理解是一种思维状态，或者说认知状态。当我们无法理解一件事情的时候，我们的情绪通常是困惑（confused），在困惑之上，每个人又回有不同的情绪反应，可能是焦虑，胆怯，急躁等等。你聊了很多你和妈妈的关系，以及你对妈妈的看法，对我来说，我听到了很多你和情绪的关系。我们每个人本能的拥有情绪，当我们把情绪，无论好的坏的，从自己的感受中强行推出，如果我们不给它们机会呼吸，不给它们机会说话，不给自己机会认识这些情绪，我们就是在压抑情绪和限制成长。这就直接导致我们无法了解自己的真实感受，自然难免会有焦虑感，会有无助感。下一次谈话，我依然会陪着你，一点点弄明白你自己的情绪如何发展，演变，并在这个过程中，从你处理情绪的机制入手，找到你焦虑的原因，找到你变的更自信的方法。”

Karin望着我，窗外的阳光晒在她的脸颊上，她若有所思，又带有困惑地说“那我该怎么办？”

“简单一句话总结么？嗯。。。努力学习，然后勤奋练习，和你的情绪做朋友吧。喜欢它还是讨厌它，它好的时候或是它坏的时候，它都是你的朋友，你甩不掉的朋友。”

:......

"And I will see you next week Karin!"